第十章 石台主棺
「你們倆……真的談好了?」胖子狐疑地望著兩人。
「嗯。」張起靈點頭,向胖子表示可以繼續開棺作業,彷彿剛才和吳邪的討論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胖子用手抹抹臉,決定不再多想,既然其中一人都說了沒事,那他這個局外人只要管好自己的老本行就得了。依據他多年來混江湖的經驗,愈是熟悉的友人,就愈該與別人的紅塵帳離得遠遠的,無論如何都別插手,如此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他蹲在棺槨旁,先是用刀在槨板與槨身的接縫處挖出一道淺溝,然後將撬桿穩穩地抵在淺溝上。接著,彷彿吳邪和張起靈吵架之前的磨磨蹭蹭都是假象,胖子的手臂一個使勁,他就輕易地撬開第一具棺材的外槨。
吳邪雖然心裡空蕩蕩的,卻也不能自外於倒斗的活兒,於是立刻上前幫著胖子用肩膀將槨板頂開。他們初遇時,在西周墓裡開的棺是二重槨、三層棺的棺制;此時,擺在三人面前的這六具棺倒寒碜許多,算來槨和棺都各只一層,不過,內層的棺板外圈表面貼滿了約莫八吋大的璧玉,前後左右總共有一百零八枚,各個刻著無從判斷文物朝代的雲紋。胖子看到時眼睛一亮,立刻順了十幾片下來,塞進自己的背包裡。
「可惜背包不夠大,不然就可以多帶一些出去啦……你們別光看,也在自個兒的包裡裝些,胖爺出去後可不分你們!」胖子開心地道。貌似早已把剛才吳邪與張起靈鬧騰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大概在他的認知當中,財富既能夠讓生死至交撕破臉,也可以輕易地讓兩個世仇握手言和。
張起靈隨手接過胖子遞來的玉盤,然後塞入包裡。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沒放在玉上,當胖子連著把內層的棺板也撬開之後,他便立刻湊到棺邊,目光急切地在漆木棺裡來回逡巡,像是在尋找什麼。
這副合葬棺的內部躺了一對男女的屍體,既沒有詐屍的跡象,屍體身上也很乾淨、並未流出屍水,此外,胖子等人也未見棺材裡有其他奇怪的生物。簡言之,排除掉這一路上遇到的凶險不說,這次開棺竟然沒發生任何突發狀況,可謂是相當地難得。
這讓吳邪忍不住認為,莫非他是用自己與張起靈的關係作為獻祭,才換來這次開棺的平和順利。
「哎,看起來這棺材裡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了。」胖子拔下屍體身上的幾個金屬和玉質配件,謹慎地塞進背包的夾層裡,接著拎起那男性屍體的手,瞧見乾巴巴的手腕上掛著一只玉環扣,而旁邊那個女性屍體的手上也有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試著把這些玉環扣卸下,但是拆不下來。胖子心想,反正背包裡已經塞了不少好貨,而這玉鐲的質地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東西,所以就乾脆放棄。
「唔,好像沒什麼能幫助老癢同志的東西啊,不如我們把其他五個棺也開了?」胖子把屍體的手擺回棺材裡,回頭詢問其他二人的意見。
「也只能這樣了……」吳邪嘆口氣,他求的本來就不是大撈一筆,而是找到壁畫上記載的神祕金縷衣。雖然每開一個棺就是承擔一個詐屍的風險,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得不然,在找到能夠幫助老癢恢復原形的線索之前,就算眼前還有成千上萬個棺,他也得硬著頭皮一個一個撬開。
這趟旅程,為了老癢,他深深覺得自己已經賠上太多東西。
既無法回頭,更無法接受到頭來什麼結果都沒有。
之後他們重複相同的動作,順利打開現場的另外五具棺槨,不知是否胖子的禱詞當真起了作用,又或者實際情況驗證了方才吳邪的獻祭說,這一連串的開棺過程竟然沒有一次出現異狀。
只可惜,這六具棺材裡裡外外都如出一轍,棺材裡當然有些值錢的陪葬品,而胖子也毫不客氣地把能塞的都塞入包裡,但是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能夠幫老癢恢復原狀的東西」卻始終不見蹤影。
事到如今,吳邪他們不得不懷疑,是否壁畫提供的資訊只是先人帶有宗教性的想像,或者單純是出於對神怪的崇拜,而賦予盤家初代祖先超乎尋常人類的神話傳奇,並且在墓穴裡彩繪出如斯的敘事畫,但是實際上並不存在故事中讓盤家族長從狗變回人類的物件或方法。
「……這下麻煩了,我原本以為這裡有六具棺,總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但是現在看來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啊!」胖子撫著下巴的鬍渣,瞪著這些棺材與棺裡的屍體,「胖爺現在心裡沒準兒了,誰還有什麼主意,就趕緊提出來?」
吳邪搖搖頭,剛才三人都已經仔細地搜尋每一具棺木,只差沒把屍體開腸剖肚、掏挖屍身裡是否還埋藏著東西,但是都沒找到所謂的金縷衣。
「很奇怪……這裡少了最關鍵的東西。」張起靈四下張望,然後納悶地說。
「你說少了什麼……?」吳邪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理會張起靈,要把對方當作隱形人,但是他一開口說話,吳邪卻還是忍不住作出反應。
他仔細回想之前在走道看見的壁畫,於是立刻察覺張起靈說的「少了」所指為何。
「哎、對呀!胖子你還記得那走廊上的壁畫嗎?如果這裡就是主墓室,那麼,盤氏初代家長的棺槨在哪裡?」
「啊……」聽吳邪這麼說,胖子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道這裡不是主墓室?可是,這一眼望去也沒有其他通道了,莫非有密道或是密門?」
當胖子和吳邪還來回討論的時候,張起靈早已立刻在六具棺槨周圍摸索,只是無論如何,棺裡和棺身都查不出個端倪。於是,他大膽地走近每一株猙獰的人形珊瑚,最後在六具棺槨中央的一個珊瑚岩前方停下來。
「這個,和其他珊瑚不一樣。」他說。
「怎麼個不一樣法?」胖子和吳邪不敢接近,深怕一接近又被蟲卵寄生,因此只能遠遠地望著。
「這是母株。」張起靈的手指仔細撫過那棵如樹佇立在地上的紅珊瑚,最後在珊瑚分岔處停下,「……有奇怪的刻紋。」
「是機關?」胖子問道。
「可能是。」他細細注視著那半月型的凹槽,從形狀與打磨的痕跡看來,很明顯地這個凹槽並非自然形成,而是由人為雕琢的。因此,他認為解開謎底的答案就在這裡,只是一時無法得知機關的秘密為何。
張起靈繼續觀察這株珊瑚,分別在另外十一個分岔處找到相同的凹槽。略為沉吟之後,他便找到了答案。
「如何?有門兒嗎?」見張起靈斷然地轉身離開珊瑚,胖子急忙問道。
「嗯。」張起靈走向離他們最遠的棺槨。
他的身子直接往棺材裡探去,接著,胖子和吳邪就接連聽到兩聲如雞骨被折斷的清脆聲響。
「胖子,他在做什麼?」吳邪朝胖子望去,發現對方也是一臉震驚。
「這個聲音,該不會是……」胖子在聽到的瞬間,就已經猜到了那聲音的來源為何,只是他難免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畢竟那不像是張起靈的作風。
然而,實際上,別說是胖子了,就連曾經與對方有過肌膚之親的吳邪,也都還摸不透這個人的真實性情。或許現在他們眼前的人,才是最真實的張起靈。
在兩人驚恐的注視下,張起靈重新站直身子,他拎著兩隻細瘦如枯枝的手臂,那手臂分別來自一男一女的屍體,接著,他從容地把兩枚玉環扣各自從那兩隻斷臂上卸下。
一個棺材,兩次折骨的聲音,總共六具棺。
在短短幾分鐘內,他便不帶情感地迅速取下十二個玉鐲,把這些玉鐲都拎在手上。
不需要任何解釋,光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吳邪和胖子就已經心知肚明,他們現在遇到的一定是必須用上那十二枚玉環扣才能開啟的機關。但是因為這些玉鐲緊緊扣在屍體的手骨上,無法直接取下,張起靈就發狠將這十二具屍體的手骨紛紛折斷。
「……看來小哥的心情很糟啊。」胖子說,「你們剛才果然吵架了吧?」
「別胡扯……不關我的事。」吳邪不知該作何反應,這樣的張起靈,他是第一次看到。他既覺得陌生,卻又忍不住猜測,或許這才是對方的盜墓本色──不帶屬於平凡人類的多餘感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完完全全的目標導向。
十二枚玉鐲都被取下之後,張起靈立刻回到紅珊瑚的母株邊上,然後逐一將玉鐲掛在十二個半月型凹槽處。
每掛上一枚玉鐲,那株珊瑚便以十分微小的角度傾斜。由於凹槽分布的地方不一,珊瑚岩第一次先是往前方微傾,第二次卻又改往右方晃去,這樣的情況總共持續十二次。這株珊瑚岩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機關,雖然放置玉鐲的凹槽並未設有特定的前後順序,但這個機關卻必須透過整整十二次的微調,才能夠將作為「鑰匙」的母株調整為獨特的傾斜角。
當張起靈將第十二枚玉環扣放上時,整座墓室便劇烈地晃動起來,像是遭遇一場規模超過8.0級的地震。
在長達數分鐘的地震期間,他們三人前方的岩壁竟緩緩地向後退去,原本的地面和逐漸向後退開的牆壁之間拉出一條鴻溝。當地震停止時,那道鴻溝目測約莫有五十公尺寬,深度則係超過三十公尺。不只如此,墓室裡一拉出鴻溝,左側的岩壁上端就裂了一個大洞。那洞的邊緣十分完整,似是人為開鑿所成,而那岩洞連接了附近古老的地下水脈,洞口一開啟,大量的水就開始往鴻溝裡注入。鴻溝的底部似乎設有排水的裝置,所以水位到達一定的高度之後便不再上升,這讓站在岸上的吳邪等人鬆了一口氣。但是,由於岩壁中的水仍然不斷注入,因此鴻溝便成為一條奔騰的湍流,阻隔六具棺木的所在地以及那面已然退開的牆。
在鴻溝緩緩成形的同時,在墓室右側的石壁上,則一個接一個從牆內伸出隱藏的空中石階。這些石階緊連著墓穴的牆壁,每道階梯之間的距離不一,有些不過相距半公尺,有些卻足足達到兩公尺。除此之外,這些石階的長度都不過大約三十公分,寬度也只是剛好一個成年男人腳掌的長度而已,所幸這些階梯的高度頗深,與石壁相連的部分超過一公尺長,因此,在吳邪等人眼中看來,這道陡然出現的空中階梯雖然充滿危險,至少還算是頗為穩固。
石階所通往的地方,是一座懸在鴻溝另一端的石台。換言之,原本的那面牆向後退去之後,牆上就出現了一個石台。
連著石台出現的,則是一具巨大的青銅棺槨。
吳邪和胖子才覺得奇怪,明明是除了手電筒之外,沒有任何照明的墓室,為何他們可以把這一路連過去的空中階梯和青銅棺所在的石台看得清楚,此時吳邪抬頭往上望,赫然發現原本的石壁一退開,埋藏在頂部的夜明珠就全都裸露出來。那些夜明珠的單一光源十分微弱,然而其數量之龐大,加起來的亮度竟能剛好讓人看清楚整座墓室變化後的輪廓。
與懸崖下轟隆隆的水聲相反,站在地面上的三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不禁啞口無言。
其中,最快反應過來的是張起靈。
不待另外二人出聲,他就逕自把背包塞到胖子懷裡,只剩下背在身後的黑金古刀和一把用來開棺的撬桿,然後就走向墓室的右側,穩穩地跳上第一階。
其實吳邪和胖子二人看了這空中石階的態勢,不須等張起靈主動跳上台階,他們對接下來的安排就已經了然於胸。這青銅主棺唯有張起靈一人有可能到達。只是,一旦在這條石階上踏空了,被委以重任的張起靈就會直直落入下方湍急的洪流之中,因此,他們二人無法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把張起靈推上石階,就連向來不看場面說話的胖子,這次也無法大剌剌地向張起靈豎起拇指、開口對他說「小哥快上!接下來都看你的了!」。
吳邪見張起靈此時顫巍巍地站在石階上,他正想說些什麼,就馬上被胖子按了下來。
「天真……你別想太多,既然眼下唯一能到那石台的只有小哥,咱們就別再囉嗦什麼,讓他集中精神。」
聽見胖子這番話,吳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焦慮地注視著張起靈。雖然才剛吵過架,但是為對方感到擔心的情緒,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壓抑的。
張起靈無視身旁的兩人,只是遙遙地望著遠方的石台,仔細觀察每個石階之間的距離。
接著,吳邪見他不過上身稍微往前傾,還來不及驚呼,張起靈就已一個箭步,彷若在平地奔跑般直挺挺地向前衝去。
完全沒有一絲猶豫。
不出十五秒的光景,他就穩穩地落在石台上,也不回頭向另外二人示意,立刻著手撬開青銅棺槨的工作。
吳邪和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帶他們回過神來時,只覺得連鼓掌叫好都顯得多餘。吳邪原本以為,張起靈這一路踩著天階而去,自己會為對方擔心到喘不過氣。然而,他發現剛才的自己儼然是觀賞一場精采的運動項目,根本還來不及考慮到發生意外的可能,就已經單純被對方流暢的動作所吸引。在吳邪眼中,方才的張起靈就像馬戲團裡頭那名視地心引力為無物的空中飛人,底下河流發出的轟隆聲響不是壓力源,而是歡呼與掌聲。於此同時,無論周遭環境帶給他的是壓力也好,歡呼聲也罷,張起靈本人皆不為所動,僅只是一心盯著自己的目標,穩當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當張起靈用撬桿掀起青銅棺槨的一角,那具棺槨上方的棺蓋便自動開啟,設置在裡面的機關緩緩地推動,將兩具屍體的上半身扶起。
胖子二人遠遠地望著,看見盤家初代族長的棺材也是夫妻合葬。
依照那壁畫上的記述,現在距離張起靈較近的那個男性屍體,應該就是順利從狗身變成人身的男性棺主,而旁邊一同坐起的女性屍體,即是嫁給盤氏祖先的某國公主。吳邪瞇起眼睛望著,竟覺得那穿著女子服裝的屍體,似乎和方才勾住他肩膀的女鬼有幾分相似。
「哎,胖子!剛才我說的女粽子,好像就是棺裡那具女屍啊!」
「啥?原來你真的見鬼了?」胖子皺起眉頭,「那麼,那個女主人剛你講了什麼?」
「不知道……她嘴裡一直唸著什麼七天,還是天黑之類的東西。」吳邪絞盡腦汁地回想,但是原本就已經聽不清楚了,現在怎麼想都只能零星地記起隻字片語。
「內容是什麼都無所謂,重點是,她跟你說的那些話可重要?」胖子神色緊張,「那位夫人有沒有跟你提到,她家老爺子不喜歡白面小生去開他夫妻倆的棺?」
「呃,這倒是沒有……」
張起靈站在棺槨旁,似乎是在和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主人說些什麼。
「……喂喂,你看小哥是不是在和屍體說話?」胖子用手肘推了推吳邪。
「那有什麼稀奇?我們去魯王宮開七星棺那次,張起靈也是跟血屍聊過天的。」只是後來血屍還是被引了出來,而張起靈則是在一番惡鬥之後扭下血屍的頭。
「是嗎?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兒!?」胖子驚訝地問道。
「喔,對了,那是剛進到陵墓裡頭的時候,當時我們還沒遇到你嘛……」吳邪仔細回想,雖然胖子也是被血屍追著跑的受害者之一,但張起靈與棺裡的血屍打商量,則是發生在他們一行人遇到胖子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的他也才剛認識張起靈,初次下斗的吳邪就這麼被那人的身影深深吸引。現在想起當時的景況,又意識到兩人現在已然不歡而散,吳邪不禁感到有些心傷難過。
「我們換個話題好麼?現在不太願意回想以前的事……我操!」
吳邪話還沒說完,一直關切著石台動靜的兩人就同時大聲驚呼。
原來那戴著面具的男性屍體,竟猛然向張起靈伸出雙臂,意圖掐住他的頸部!但張起靈並未被棺主的突擊所震懾,相反地,他早已以更快的速度進行格擋,然後起了一個反手式,將屍體的雙臂甩開。
將攻擊者的手臂震開之後,張起靈向後一踏,順勢踩出弓箭步的姿勢,接著就伸手拔出黑金古刀。刀身在空中畫出一個半圓形,以劃破空氣的凌人氣勢狠狠地砍下男性棺主的頭顱。
那顆猶戴著金色面具的屍首受力往後飛去,「噗通」一聲,落入下方湍急的鴻溝之中。
砍下頭顱的瞬間,張起靈稍微扭動身軀,原本踩在後方的左腳即立刻往前踏出,直接踩在那男屍的胸口上,這一踩破壞了棺槨的機關,硬是將屍體壓制在棺板底部,而張起靈的右手則還握著黑金古刀,維持方才揮刀的動作。
這整個過程在不到一秒內完成。
「靠!」胖子喃喃地道,「又是直接斷了人家的頭……小哥這下真的發了狠勁?」
張起靈的目光朝棺材裡掃視一周,然後便將手上的刀放到一旁,脫下衝鋒衣,用衝鋒衣將棺材裡的某個東西包住。但是,正當他轉過身,打算踏上石階、沿著原路往回走時,整座墓室便再次猛烈搖晃!
這次地震甚至比方才那場更劇烈,只見沖入鴻溝裡的地下水越來越多、水位不停上漲,更要命的是,壁上的空中階梯正逐漸地收回牆內,而張起靈腳下的石台,也隨著整座墓室的搖晃,緩緩向牆壁縮去。
「完了!該不會是因為帶走鎮墓之寶,機關要縮回去了?」胖子怪叫一聲。
「……還來得及!」吳邪一咬牙,差點在自己的唇上嗑出血來,「倘若以剛才的速度,他或許還有機會回來!他一定回來這裡!」
然而,石台搖晃的程度似乎超乎胖子和吳邪的預測,只見張起靈被晃地猛然蹲臥在台上,根本無法順利踏上石階。
「去他娘的,這墓穴能不能別再搖了!再這麼晃下去,小哥就真的回不來了!」
「不是……不只是因為這場地震,」吳邪遙遙望著張起靈,赫然驚覺張起靈站不穩的原因,一陣絕望感從體內升起,「他…是因為之前失血過多,加上剛才在石階上跳躍奔跑、又突然和棺主決鬥……」
「你的意思是,小哥犯貧血了!?」胖子的臉唰地變得慘白,「那、那他還怎麼跑階梯回來?」
此時,張起靈站在石台的邊緣上,試圖再次踏上石階。但是他再度感到一陣暈眩,就這麼一踉蹌,他便錯失了離開的時機。石階在壁上只剩下一道細微的縫,估計剩餘的時間,張起靈要回到吳邪和胖子那邊已是不可能了。
他甩了甩頭,把暈眩的感覺強行壓了下來。
接下來,胖子和吳邪看見他向五十公尺外的兩人打手勢,然後便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將手中用衝鋒衣包著的東西奮力拋向他們。
「別打開,直接帶給解子揚!」他向著吳邪大喊。
胖子一個箭步跑上前,差點沒在懸崖邊將包裹接住。
「那你怎麼辦!?」吳邪也跑到邊上,隔空向張起靈喊話,「你要怎麼回來?」
「……」
「你等等!別慌,我來想辦法……」吳邪焦急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有什麼辦法……背包裡的裝備…手電筒、開山刀、攀山繩……對了!攀山繩!胖子你快來幫我,我們把繩子扔過去!」
「這距離足足有五十公尺,要怎麼把繩頭拋到小哥那邊!?」
「他都能把那東西扔過來了,我們的繩子怎麼會過不去?」吳邪趕緊翻找登山背包,但是他一時不記得到底攀山繩是收在誰的背包裡,「我們在繩頭上綁個重物,像印第安那瓊斯那樣,把繩子在頭上晃兩圈,然後往他那頭拋去。如果第一次沒成功,就趕緊拉回來再試試!」
「吳邪,別費工了!」張起靈遙空喊著,他腳下的石台面積愈來愈少,轉眼有一半已經收回牆裡,「你來不及的……」
「別胡說,難道要留你一個人在那邊嗎!」吳邪焦急地往珊瑚母株的地方望去,「不然,至少先把這墓穴的機關停下來!一定有什麼法子能夠讓機關停下……」
「恐怕沒那麼容易。」胖子望著鴻溝裡越來越高的水位,「天真,等不到你研究出停止機關的方法,小哥和那平台就已經收回牆裡,而我們腳下這整座墓室,到時候恐怕都被水淹沒了。」
「那你說張起靈怎麼辦?」吳邪憤而揪緊胖子的領口,「你要我把他留在這裡,自己逃走嗎!」
胖子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吳邪答案。
「作出決定吧,吳邪同志。」他鎮靜地說,「我們眼下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帶著他幫我們拿到的東西,趕緊離開這座墓室。」
「吳邪,再見。」
張起靈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剛好是他們可以聽見的音量。
「什麼?」吳邪回頭,愣愣地望向遠方孤單佇立的身影,「你剛才……說什麼?」
「……忘了我,帶他回杭州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吳邪急切地朝對方大喊。但是,下一秒,他便意識到,這是張起靈的道別。
吳邪站立在懸崖的邊上,奔騰急流濺起的白色浪花,已經浸濕了附近的土壤。
「不行!你不准走…張起靈,你給我回來……!」他嘶聲力竭地吼著。
然而,不等他說完,那人便在吳邪和胖子的注視下縱身一跳,立刻沒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嗯。」張起靈點頭,向胖子表示可以繼續開棺作業,彷彿剛才和吳邪的討論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胖子用手抹抹臉,決定不再多想,既然其中一人都說了沒事,那他這個局外人只要管好自己的老本行就得了。依據他多年來混江湖的經驗,愈是熟悉的友人,就愈該與別人的紅塵帳離得遠遠的,無論如何都別插手,如此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他蹲在棺槨旁,先是用刀在槨板與槨身的接縫處挖出一道淺溝,然後將撬桿穩穩地抵在淺溝上。接著,彷彿吳邪和張起靈吵架之前的磨磨蹭蹭都是假象,胖子的手臂一個使勁,他就輕易地撬開第一具棺材的外槨。
吳邪雖然心裡空蕩蕩的,卻也不能自外於倒斗的活兒,於是立刻上前幫著胖子用肩膀將槨板頂開。他們初遇時,在西周墓裡開的棺是二重槨、三層棺的棺制;此時,擺在三人面前的這六具棺倒寒碜許多,算來槨和棺都各只一層,不過,內層的棺板外圈表面貼滿了約莫八吋大的璧玉,前後左右總共有一百零八枚,各個刻著無從判斷文物朝代的雲紋。胖子看到時眼睛一亮,立刻順了十幾片下來,塞進自己的背包裡。
「可惜背包不夠大,不然就可以多帶一些出去啦……你們別光看,也在自個兒的包裡裝些,胖爺出去後可不分你們!」胖子開心地道。貌似早已把剛才吳邪與張起靈鬧騰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大概在他的認知當中,財富既能夠讓生死至交撕破臉,也可以輕易地讓兩個世仇握手言和。
張起靈隨手接過胖子遞來的玉盤,然後塞入包裡。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沒放在玉上,當胖子連著把內層的棺板也撬開之後,他便立刻湊到棺邊,目光急切地在漆木棺裡來回逡巡,像是在尋找什麼。
這副合葬棺的內部躺了一對男女的屍體,既沒有詐屍的跡象,屍體身上也很乾淨、並未流出屍水,此外,胖子等人也未見棺材裡有其他奇怪的生物。簡言之,排除掉這一路上遇到的凶險不說,這次開棺竟然沒發生任何突發狀況,可謂是相當地難得。
這讓吳邪忍不住認為,莫非他是用自己與張起靈的關係作為獻祭,才換來這次開棺的平和順利。
「哎,看起來這棺材裡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了。」胖子拔下屍體身上的幾個金屬和玉質配件,謹慎地塞進背包的夾層裡,接著拎起那男性屍體的手,瞧見乾巴巴的手腕上掛著一只玉環扣,而旁邊那個女性屍體的手上也有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試著把這些玉環扣卸下,但是拆不下來。胖子心想,反正背包裡已經塞了不少好貨,而這玉鐲的質地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東西,所以就乾脆放棄。
「唔,好像沒什麼能幫助老癢同志的東西啊,不如我們把其他五個棺也開了?」胖子把屍體的手擺回棺材裡,回頭詢問其他二人的意見。
「也只能這樣了……」吳邪嘆口氣,他求的本來就不是大撈一筆,而是找到壁畫上記載的神祕金縷衣。雖然每開一個棺就是承擔一個詐屍的風險,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得不然,在找到能夠幫助老癢恢復原形的線索之前,就算眼前還有成千上萬個棺,他也得硬著頭皮一個一個撬開。
這趟旅程,為了老癢,他深深覺得自己已經賠上太多東西。
既無法回頭,更無法接受到頭來什麼結果都沒有。
之後他們重複相同的動作,順利打開現場的另外五具棺槨,不知是否胖子的禱詞當真起了作用,又或者實際情況驗證了方才吳邪的獻祭說,這一連串的開棺過程竟然沒有一次出現異狀。
只可惜,這六具棺材裡裡外外都如出一轍,棺材裡當然有些值錢的陪葬品,而胖子也毫不客氣地把能塞的都塞入包裡,但是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能夠幫老癢恢復原狀的東西」卻始終不見蹤影。
事到如今,吳邪他們不得不懷疑,是否壁畫提供的資訊只是先人帶有宗教性的想像,或者單純是出於對神怪的崇拜,而賦予盤家初代祖先超乎尋常人類的神話傳奇,並且在墓穴裡彩繪出如斯的敘事畫,但是實際上並不存在故事中讓盤家族長從狗變回人類的物件或方法。
「……這下麻煩了,我原本以為這裡有六具棺,總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但是現在看來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啊!」胖子撫著下巴的鬍渣,瞪著這些棺材與棺裡的屍體,「胖爺現在心裡沒準兒了,誰還有什麼主意,就趕緊提出來?」
吳邪搖搖頭,剛才三人都已經仔細地搜尋每一具棺木,只差沒把屍體開腸剖肚、掏挖屍身裡是否還埋藏著東西,但是都沒找到所謂的金縷衣。
「很奇怪……這裡少了最關鍵的東西。」張起靈四下張望,然後納悶地說。
「你說少了什麼……?」吳邪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理會張起靈,要把對方當作隱形人,但是他一開口說話,吳邪卻還是忍不住作出反應。
他仔細回想之前在走道看見的壁畫,於是立刻察覺張起靈說的「少了」所指為何。
「哎、對呀!胖子你還記得那走廊上的壁畫嗎?如果這裡就是主墓室,那麼,盤氏初代家長的棺槨在哪裡?」
「啊……」聽吳邪這麼說,胖子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道這裡不是主墓室?可是,這一眼望去也沒有其他通道了,莫非有密道或是密門?」
當胖子和吳邪還來回討論的時候,張起靈早已立刻在六具棺槨周圍摸索,只是無論如何,棺裡和棺身都查不出個端倪。於是,他大膽地走近每一株猙獰的人形珊瑚,最後在六具棺槨中央的一個珊瑚岩前方停下來。
「這個,和其他珊瑚不一樣。」他說。
「怎麼個不一樣法?」胖子和吳邪不敢接近,深怕一接近又被蟲卵寄生,因此只能遠遠地望著。
「這是母株。」張起靈的手指仔細撫過那棵如樹佇立在地上的紅珊瑚,最後在珊瑚分岔處停下,「……有奇怪的刻紋。」
「是機關?」胖子問道。
「可能是。」他細細注視著那半月型的凹槽,從形狀與打磨的痕跡看來,很明顯地這個凹槽並非自然形成,而是由人為雕琢的。因此,他認為解開謎底的答案就在這裡,只是一時無法得知機關的秘密為何。
張起靈繼續觀察這株珊瑚,分別在另外十一個分岔處找到相同的凹槽。略為沉吟之後,他便找到了答案。
「如何?有門兒嗎?」見張起靈斷然地轉身離開珊瑚,胖子急忙問道。
「嗯。」張起靈走向離他們最遠的棺槨。
他的身子直接往棺材裡探去,接著,胖子和吳邪就接連聽到兩聲如雞骨被折斷的清脆聲響。
「胖子,他在做什麼?」吳邪朝胖子望去,發現對方也是一臉震驚。
「這個聲音,該不會是……」胖子在聽到的瞬間,就已經猜到了那聲音的來源為何,只是他難免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畢竟那不像是張起靈的作風。
然而,實際上,別說是胖子了,就連曾經與對方有過肌膚之親的吳邪,也都還摸不透這個人的真實性情。或許現在他們眼前的人,才是最真實的張起靈。
在兩人驚恐的注視下,張起靈重新站直身子,他拎著兩隻細瘦如枯枝的手臂,那手臂分別來自一男一女的屍體,接著,他從容地把兩枚玉環扣各自從那兩隻斷臂上卸下。
一個棺材,兩次折骨的聲音,總共六具棺。
在短短幾分鐘內,他便不帶情感地迅速取下十二個玉鐲,把這些玉鐲都拎在手上。
不需要任何解釋,光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吳邪和胖子就已經心知肚明,他們現在遇到的一定是必須用上那十二枚玉環扣才能開啟的機關。但是因為這些玉鐲緊緊扣在屍體的手骨上,無法直接取下,張起靈就發狠將這十二具屍體的手骨紛紛折斷。
「……看來小哥的心情很糟啊。」胖子說,「你們剛才果然吵架了吧?」
「別胡扯……不關我的事。」吳邪不知該作何反應,這樣的張起靈,他是第一次看到。他既覺得陌生,卻又忍不住猜測,或許這才是對方的盜墓本色──不帶屬於平凡人類的多餘感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完完全全的目標導向。
十二枚玉鐲都被取下之後,張起靈立刻回到紅珊瑚的母株邊上,然後逐一將玉鐲掛在十二個半月型凹槽處。
每掛上一枚玉鐲,那株珊瑚便以十分微小的角度傾斜。由於凹槽分布的地方不一,珊瑚岩第一次先是往前方微傾,第二次卻又改往右方晃去,這樣的情況總共持續十二次。這株珊瑚岩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機關,雖然放置玉鐲的凹槽並未設有特定的前後順序,但這個機關卻必須透過整整十二次的微調,才能夠將作為「鑰匙」的母株調整為獨特的傾斜角。
當張起靈將第十二枚玉環扣放上時,整座墓室便劇烈地晃動起來,像是遭遇一場規模超過8.0級的地震。
在長達數分鐘的地震期間,他們三人前方的岩壁竟緩緩地向後退去,原本的地面和逐漸向後退開的牆壁之間拉出一條鴻溝。當地震停止時,那道鴻溝目測約莫有五十公尺寬,深度則係超過三十公尺。不只如此,墓室裡一拉出鴻溝,左側的岩壁上端就裂了一個大洞。那洞的邊緣十分完整,似是人為開鑿所成,而那岩洞連接了附近古老的地下水脈,洞口一開啟,大量的水就開始往鴻溝裡注入。鴻溝的底部似乎設有排水的裝置,所以水位到達一定的高度之後便不再上升,這讓站在岸上的吳邪等人鬆了一口氣。但是,由於岩壁中的水仍然不斷注入,因此鴻溝便成為一條奔騰的湍流,阻隔六具棺木的所在地以及那面已然退開的牆。
在鴻溝緩緩成形的同時,在墓室右側的石壁上,則一個接一個從牆內伸出隱藏的空中石階。這些石階緊連著墓穴的牆壁,每道階梯之間的距離不一,有些不過相距半公尺,有些卻足足達到兩公尺。除此之外,這些石階的長度都不過大約三十公分,寬度也只是剛好一個成年男人腳掌的長度而已,所幸這些階梯的高度頗深,與石壁相連的部分超過一公尺長,因此,在吳邪等人眼中看來,這道陡然出現的空中階梯雖然充滿危險,至少還算是頗為穩固。
石階所通往的地方,是一座懸在鴻溝另一端的石台。換言之,原本的那面牆向後退去之後,牆上就出現了一個石台。
連著石台出現的,則是一具巨大的青銅棺槨。
吳邪和胖子才覺得奇怪,明明是除了手電筒之外,沒有任何照明的墓室,為何他們可以把這一路連過去的空中階梯和青銅棺所在的石台看得清楚,此時吳邪抬頭往上望,赫然發現原本的石壁一退開,埋藏在頂部的夜明珠就全都裸露出來。那些夜明珠的單一光源十分微弱,然而其數量之龐大,加起來的亮度竟能剛好讓人看清楚整座墓室變化後的輪廓。
與懸崖下轟隆隆的水聲相反,站在地面上的三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不禁啞口無言。
其中,最快反應過來的是張起靈。
不待另外二人出聲,他就逕自把背包塞到胖子懷裡,只剩下背在身後的黑金古刀和一把用來開棺的撬桿,然後就走向墓室的右側,穩穩地跳上第一階。
其實吳邪和胖子二人看了這空中石階的態勢,不須等張起靈主動跳上台階,他們對接下來的安排就已經了然於胸。這青銅主棺唯有張起靈一人有可能到達。只是,一旦在這條石階上踏空了,被委以重任的張起靈就會直直落入下方湍急的洪流之中,因此,他們二人無法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把張起靈推上石階,就連向來不看場面說話的胖子,這次也無法大剌剌地向張起靈豎起拇指、開口對他說「小哥快上!接下來都看你的了!」。
吳邪見張起靈此時顫巍巍地站在石階上,他正想說些什麼,就馬上被胖子按了下來。
「天真……你別想太多,既然眼下唯一能到那石台的只有小哥,咱們就別再囉嗦什麼,讓他集中精神。」
聽見胖子這番話,吳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焦慮地注視著張起靈。雖然才剛吵過架,但是為對方感到擔心的情緒,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壓抑的。
張起靈無視身旁的兩人,只是遙遙地望著遠方的石台,仔細觀察每個石階之間的距離。
接著,吳邪見他不過上身稍微往前傾,還來不及驚呼,張起靈就已一個箭步,彷若在平地奔跑般直挺挺地向前衝去。
完全沒有一絲猶豫。
不出十五秒的光景,他就穩穩地落在石台上,也不回頭向另外二人示意,立刻著手撬開青銅棺槨的工作。
吳邪和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帶他們回過神來時,只覺得連鼓掌叫好都顯得多餘。吳邪原本以為,張起靈這一路踩著天階而去,自己會為對方擔心到喘不過氣。然而,他發現剛才的自己儼然是觀賞一場精采的運動項目,根本還來不及考慮到發生意外的可能,就已經單純被對方流暢的動作所吸引。在吳邪眼中,方才的張起靈就像馬戲團裡頭那名視地心引力為無物的空中飛人,底下河流發出的轟隆聲響不是壓力源,而是歡呼與掌聲。於此同時,無論周遭環境帶給他的是壓力也好,歡呼聲也罷,張起靈本人皆不為所動,僅只是一心盯著自己的目標,穩當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當張起靈用撬桿掀起青銅棺槨的一角,那具棺槨上方的棺蓋便自動開啟,設置在裡面的機關緩緩地推動,將兩具屍體的上半身扶起。
胖子二人遠遠地望著,看見盤家初代族長的棺材也是夫妻合葬。
依照那壁畫上的記述,現在距離張起靈較近的那個男性屍體,應該就是順利從狗身變成人身的男性棺主,而旁邊一同坐起的女性屍體,即是嫁給盤氏祖先的某國公主。吳邪瞇起眼睛望著,竟覺得那穿著女子服裝的屍體,似乎和方才勾住他肩膀的女鬼有幾分相似。
「哎,胖子!剛才我說的女粽子,好像就是棺裡那具女屍啊!」
「啥?原來你真的見鬼了?」胖子皺起眉頭,「那麼,那個女主人剛你講了什麼?」
「不知道……她嘴裡一直唸著什麼七天,還是天黑之類的東西。」吳邪絞盡腦汁地回想,但是原本就已經聽不清楚了,現在怎麼想都只能零星地記起隻字片語。
「內容是什麼都無所謂,重點是,她跟你說的那些話可重要?」胖子神色緊張,「那位夫人有沒有跟你提到,她家老爺子不喜歡白面小生去開他夫妻倆的棺?」
「呃,這倒是沒有……」
張起靈站在棺槨旁,似乎是在和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主人說些什麼。
「……喂喂,你看小哥是不是在和屍體說話?」胖子用手肘推了推吳邪。
「那有什麼稀奇?我們去魯王宮開七星棺那次,張起靈也是跟血屍聊過天的。」只是後來血屍還是被引了出來,而張起靈則是在一番惡鬥之後扭下血屍的頭。
「是嗎?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兒!?」胖子驚訝地問道。
「喔,對了,那是剛進到陵墓裡頭的時候,當時我們還沒遇到你嘛……」吳邪仔細回想,雖然胖子也是被血屍追著跑的受害者之一,但張起靈與棺裡的血屍打商量,則是發生在他們一行人遇到胖子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的他也才剛認識張起靈,初次下斗的吳邪就這麼被那人的身影深深吸引。現在想起當時的景況,又意識到兩人現在已然不歡而散,吳邪不禁感到有些心傷難過。
「我們換個話題好麼?現在不太願意回想以前的事……我操!」
吳邪話還沒說完,一直關切著石台動靜的兩人就同時大聲驚呼。
原來那戴著面具的男性屍體,竟猛然向張起靈伸出雙臂,意圖掐住他的頸部!但張起靈並未被棺主的突擊所震懾,相反地,他早已以更快的速度進行格擋,然後起了一個反手式,將屍體的雙臂甩開。
將攻擊者的手臂震開之後,張起靈向後一踏,順勢踩出弓箭步的姿勢,接著就伸手拔出黑金古刀。刀身在空中畫出一個半圓形,以劃破空氣的凌人氣勢狠狠地砍下男性棺主的頭顱。
那顆猶戴著金色面具的屍首受力往後飛去,「噗通」一聲,落入下方湍急的鴻溝之中。
砍下頭顱的瞬間,張起靈稍微扭動身軀,原本踩在後方的左腳即立刻往前踏出,直接踩在那男屍的胸口上,這一踩破壞了棺槨的機關,硬是將屍體壓制在棺板底部,而張起靈的右手則還握著黑金古刀,維持方才揮刀的動作。
這整個過程在不到一秒內完成。
「靠!」胖子喃喃地道,「又是直接斷了人家的頭……小哥這下真的發了狠勁?」
張起靈的目光朝棺材裡掃視一周,然後便將手上的刀放到一旁,脫下衝鋒衣,用衝鋒衣將棺材裡的某個東西包住。但是,正當他轉過身,打算踏上石階、沿著原路往回走時,整座墓室便再次猛烈搖晃!
這次地震甚至比方才那場更劇烈,只見沖入鴻溝裡的地下水越來越多、水位不停上漲,更要命的是,壁上的空中階梯正逐漸地收回牆內,而張起靈腳下的石台,也隨著整座墓室的搖晃,緩緩向牆壁縮去。
「完了!該不會是因為帶走鎮墓之寶,機關要縮回去了?」胖子怪叫一聲。
「……還來得及!」吳邪一咬牙,差點在自己的唇上嗑出血來,「倘若以剛才的速度,他或許還有機會回來!他一定回來這裡!」
然而,石台搖晃的程度似乎超乎胖子和吳邪的預測,只見張起靈被晃地猛然蹲臥在台上,根本無法順利踏上石階。
「去他娘的,這墓穴能不能別再搖了!再這麼晃下去,小哥就真的回不來了!」
「不是……不只是因為這場地震,」吳邪遙遙望著張起靈,赫然驚覺張起靈站不穩的原因,一陣絕望感從體內升起,「他…是因為之前失血過多,加上剛才在石階上跳躍奔跑、又突然和棺主決鬥……」
「你的意思是,小哥犯貧血了!?」胖子的臉唰地變得慘白,「那、那他還怎麼跑階梯回來?」
此時,張起靈站在石台的邊緣上,試圖再次踏上石階。但是他再度感到一陣暈眩,就這麼一踉蹌,他便錯失了離開的時機。石階在壁上只剩下一道細微的縫,估計剩餘的時間,張起靈要回到吳邪和胖子那邊已是不可能了。
他甩了甩頭,把暈眩的感覺強行壓了下來。
接下來,胖子和吳邪看見他向五十公尺外的兩人打手勢,然後便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將手中用衝鋒衣包著的東西奮力拋向他們。
「別打開,直接帶給解子揚!」他向著吳邪大喊。
胖子一個箭步跑上前,差點沒在懸崖邊將包裹接住。
「那你怎麼辦!?」吳邪也跑到邊上,隔空向張起靈喊話,「你要怎麼回來?」
「……」
「你等等!別慌,我來想辦法……」吳邪焦急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有什麼辦法……背包裡的裝備…手電筒、開山刀、攀山繩……對了!攀山繩!胖子你快來幫我,我們把繩子扔過去!」
「這距離足足有五十公尺,要怎麼把繩頭拋到小哥那邊!?」
「他都能把那東西扔過來了,我們的繩子怎麼會過不去?」吳邪趕緊翻找登山背包,但是他一時不記得到底攀山繩是收在誰的背包裡,「我們在繩頭上綁個重物,像印第安那瓊斯那樣,把繩子在頭上晃兩圈,然後往他那頭拋去。如果第一次沒成功,就趕緊拉回來再試試!」
「吳邪,別費工了!」張起靈遙空喊著,他腳下的石台面積愈來愈少,轉眼有一半已經收回牆裡,「你來不及的……」
「別胡說,難道要留你一個人在那邊嗎!」吳邪焦急地往珊瑚母株的地方望去,「不然,至少先把這墓穴的機關停下來!一定有什麼法子能夠讓機關停下……」
「恐怕沒那麼容易。」胖子望著鴻溝裡越來越高的水位,「天真,等不到你研究出停止機關的方法,小哥和那平台就已經收回牆裡,而我們腳下這整座墓室,到時候恐怕都被水淹沒了。」
「那你說張起靈怎麼辦?」吳邪憤而揪緊胖子的領口,「你要我把他留在這裡,自己逃走嗎!」
胖子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吳邪答案。
「作出決定吧,吳邪同志。」他鎮靜地說,「我們眼下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帶著他幫我們拿到的東西,趕緊離開這座墓室。」
「吳邪,再見。」
張起靈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剛好是他們可以聽見的音量。
「什麼?」吳邪回頭,愣愣地望向遠方孤單佇立的身影,「你剛才……說什麼?」
「……忘了我,帶他回杭州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吳邪急切地朝對方大喊。但是,下一秒,他便意識到,這是張起靈的道別。
吳邪站立在懸崖的邊上,奔騰急流濺起的白色浪花,已經浸濕了附近的土壤。
「不行!你不准走…張起靈,你給我回來……!」他嘶聲力竭地吼著。
然而,不等他說完,那人便在吳邪和胖子的注視下縱身一跳,立刻沒入湍急的水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