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躺在掌心的碎琉璃│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地很快,讓Erik無暇思考他和Charles兩人之間的可能性。他們找尋變種人的旅途原本還要花上一段時間,但是當他們某次向CIA做定期回報時,Moira告知兩人,美國的情報員已經查到Shaw的動向了,要Charles和Erik趕緊回到研究室。
原本他們還在猶豫要不要立刻讓新加入的孩子們一起去蘇聯追查Shaw,但是看到休息室的一片狼藉,而且還分別被取了奇怪的稱號以後,Erik和Charles一致同意這群孩子「還需要多一點時間」。
沒想到『Cerebro』竟然讓我們找到了這群活寶……Charles一面想著,一面疲憊萬分地把剛倒出來的衣服又塞回行李箱。他覺得自己才剛結束一趟長期旅行,但是接下來馬上又要飛到蘇聯。
「想到Cerebro,你那個時候竟然笑我是實驗室的白老鼠。」Charles把一條毛巾丟到走進房的Erik身上。
「我不記得那個時候有嘲笑你的意思,」Erik把毛巾放下,順手把上次沒吃完的感冒藥也塞進Charles的行李箱裡,「老實說,電源剛接通的時候,你不是用力地抓住了欄杆嗎?我當時差點就要衝進去,把你從那個玻璃罩裡拖出來。」
「你擔心那個機器會傷害我?」Charles淺笑。
「無論什麼時候、在哪裡,看到那麼多條電線連接在人的腦上,都是一幅可怕的景象。」Erik大方地承認自己對那些機器並不是百分之百地信賴。就算Cerebro是由Hank設計的,但誰也不敢保證哪天會出什麼意外。
「實驗室裡的白老鼠想起不好的回憶囉。」Charles伸出食指,阻止Erik繼續往下想,「不過這麼一來,我們就是一樣的了。」
「什麼?」
「白老鼠啊。」Charles把手收回來,然後繼續把一些之前Raven幫忙燙好的襯衫疊進行李箱,「實驗體一號Erik和實驗體二號Charles,我們終於有了共通點。」
「我們的共通點多的是,不缺這一項吧?」Erik忍不住懷疑,Charles大概是感應過的腦袋多了,連自己的腦子也變得怪怪的,「例如我們都是男人,明明都是與眾不同的變種人,但還是得每天花時間刮鬍子。」
「你提醒了我要帶刮鬍刀。」Charles哈哈大笑,然後走到抽屜旁,把新的刀片拿出來丟到床上。
Erik盯著落在他身旁的金屬刀片,不禁覺得很好奇,如果這樣的東西可以通過海關檢查,那為什麼瑞士刀或其他金屬物品卻不行?反正對他來說用法、甚至用途都是一樣的。
「……有件事,我覺得還是得跟你說,Erik。」Charles在好友的身旁坐下,Erik覺得他們的距離有點太接近,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彼此長褲的摺皺已經貼在一起。
「我洗耳恭聽。」Erik稍微往旁邊挪開自己的身體,避免與Charles接觸。
「……為什麼?」Charles看著兩人之間的縫隙,雖然非常地細小,但那層薄薄的空氣還是隔開了彼此。「Erik,我並不討厭碰到你。」
「Charles,你明明知道──」
「對,我知道。」
Erik一愣。
Charles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但是我不應該知道的。先前我曾經做出承諾,說我在對你使用心靈感應的能力前一定會先徵詢你的同意,但是……」
但是上次發燒時,意識模糊的他躺在Erik的身上,對方的想法就不由自主地竄進他的身體裡。Charles甚至懷疑自己並不是透過心電感應的能力知道那些訊息的,而是那些複雜思緒化作Erik身上某種好聞的氣味,然後從Charles的鼻腔闖入他的大腦。
「躺在你身上,讓我的心電感應能力有些失控了。」Charles直視Erik的雙眼,「我知道,你喜歡我。」
聽到Charles直接把他隱藏起來的感情說出口,Erik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我當然喜歡你……」Erik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僵硬,好像沒有做暖身運動就下水導致的抽筋,「但是依照你的期望,我滿足於彼此朋友的關係。」
Charles的呼吸變得有些急迫。
「我從來沒有說過那樣的話,Erik!」他刻意壓低聲音,但是又不希望對方漏聽自己說的任何一個字,「如果不是當時感應到你的思緒,我根本不知道你是這樣顧慮我的心情。Erik,我從來不曾害怕你。」
「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天啊,Erik。」Charles用力地咬著下唇,很懊惱為什麼自己沒有辦法用語言把想說的事情好好地表達清楚,「我並不討厭你碰我啊,Erik,我甚至希望你那樣做。」
巨大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Erik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那番話。他試著說些什麼,但是他的喉嚨、他的身體都完全不聽自己的指揮。而當他終於恢復行動能力以後,Erik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把目光從Charles焦急的臉上移開。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Charles。
「Erik……」Charles伸手捧住那張不知所措的臉,讓他轉向自己,接著Charles深情地在Erik唇上印下一個吻。
一開始只是輕微的碰觸而已。但是Charles吐出的熱氣卻讓Erik有了反應,他試探性地稍微伸出舌尖,探索對方柔軟的唇瓣,接著卻突然被Charles的舌頭捲上。Erik試著回應對方的動作,不過Charles卻也不甘示弱,立刻從另一個角度展開攻勢。
Erik激動地抓住Charles的手臂,而Charles則是用一隻手扶著Erik的後腦勺,把他的臉更進一步地壓向自己。好幾次Erik覺得差不多了,試圖要抽身離開,但Charles的唇總是能夠將他迎回來,再纏綿上幾回。
「夠了……Charles,我明白了。」終於,當Charles鬆開壓在Erik後腦杓的手時,Erik這才得以大口喘氣。Charles伸手抹去遺留在Erik唇上的唾液,他一度以為眼前的男人要哭了,但是先落下淚的卻是自己。
「Erik,我早該告訴你的……對不起,一直讓你那麼痛苦。」Charles的聲音很溫柔,但是也帶著罪惡感。他明明早就知道對方的心情,卻覺得自己知道秘密的方法不夠光明正大,而始終猶豫著該在哪個時間點把那些被隱藏起來的心意攤在陽光底下。
Erik搖搖頭,表示Charles不需要道歉。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讓他忍不住有些在意。更正,是很在意。
「所以,你的技巧都是跟女孩們交往時練出來的?」Erik用手帕抹去殘留在嘴角的唾液,「是那個有著金色捲髮的學妹,還是在書店工讀的東方女孩?」
「哎,那麼快就要翻舊帳?」Charles吐吐舌頭,「那些都是誆你的,Erik。我並不是真的跟那麼多女孩交往過。」
Erik挑眉,就他對Charles粗淺的了解,他並不認為那就是全部的真相。
「呃,我和少數幾個的確曾經發生關係啦,」看見Erik的反應,Charles有點心虛地又補上一些說明,「但是你也知道Raven很緊迫盯人……」
啊,Raven。聽到這個名字,Erik有些為難地用手按壓著自己的額頭。
「Charles,我覺得Raven喜歡你。」為了怕Charles又用輕描淡寫的話語帶過,Erik再補上一句,「不只是兄妹之間的那種喜歡。」
「別傻了,Erik。Raven現在和Hank兩人之間的曖昧,就連其他孩子們都感覺得到。」Charles不去管他們兩人之間那麼明顯的化學反應究竟還稱不稱得上是曖昧,「你沒有從她的身邊搶走我,Erik,她還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Charles……」Erik閉上眼睛,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笑,臉上的肌肉卻歇斯底里地扯動嘴角,「我簡直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可以用我的腦袋跟你保證,它們並不是幻覺。」
Charles終於放下了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愉悅地繼續收拾行李。他發現在剛剛的一陣混亂中,有幾件原本已經燙好的襯衫不小心被自己弄皺了,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他用手撫平了皺摺,接著便將那些衣服整齊地收進行李箱裡。
『這樣不要緊嗎?』在偽裝成農務車的載具上,Erik用唇語詢問坐在他左側的男人。
『相信我。』Charles把左手按在太陽穴上,同樣用唇語回答Erik的問題。
他們的十指交扣,兩人的周遭散發出一股幸福洋溢的氣氛。然而在這顛簸的車廂內,除了不久前才剛確認過彼此心意的兩人之外,還坐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
在Charles的心靈控制之下,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車廂裡正上演著一場小小的浪漫。
『吻我。』Charles繼續用唇語向Erik說話。Erik笑著搖搖頭,明確地拒絕教授的要求。這臺車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土徑上,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在這種鬼地方接吻,不把對方的舌頭咬斷才怪。
叩叩。
兩人身後傳來某人用指節敲擊木板的聲音。Charles把木板掀開,坐在副駕駛座的Moira便警告他們,前方出現了原本沒有預料到的哨站。
「不論發生什麼事,大家平常心應對。這裡交給我。」Charles叮嚀Moira,放下木板的同時對Erik扮了一個鬼臉,然後向四周的士兵喊話。
他們緊張地聽著車廂外的動靜,蘇聯的士兵們和駕駛交談了幾句話,但是隔著木板讓他們無法聽清楚交談的內容。不過就算聽得到清楚的聲音,他們也不懂俄文就是了。
聽見腳步聲逐漸移往貨櫃的門,士兵們緊張地舉起槍托。隨著門栓被移動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木門就被快速地往兩側推開──
突然照進貨櫃的光線讓Erik稍微感到暈眩,然後在他正面的方向,偽裝成農夫的CIA探員一臉茫然地望著貨櫃內部,他身旁則站著一名年輕的蘇聯士兵。
Erik眼睛往旁邊站立著的夥伴一瞥,毫不意外Charles的手正放在額頭上。沒想到剛剛對士兵們做的小練習立刻就派上用場,等木門再次關閉後,Erik不禁讚嘆地拍了拍Charles的大腿。
他是個只懂得破壞的男人。以前接受的訓練,無論是單純的體技也好,運用磁力的特殊攻擊也好,全都是以支解、刺殺、壓制為主,像這種「不戰而勝」的手法他不僅辦不到,更是從來沒有想像過。
Charles擁有Erik所沒有的事物。不單只是以特殊能力而言,由於缺少實際的碰撞經驗,Charles對不同立場的人總是能夠以較溫和的方式應對,將衝突與相應而來的後果降到最低──當然,這是因為一旦產生肢體衝突,Charles大概兩秒就會被打倒在地。
不,不會的。Erik心想,倘若真的要與Shaw的人馬對決,根本不用等到他們接近Charles,Erik就會把可能對夥伴產生危害的敵人全部剷除。
Charles有他的能耐,Erik也有。Erik對自己的轉變感到訝異,以往遇到比自己更強大的人物時,無論變種人也好,普通人類也好,他心中所想的都是如何壓制、超越對方;而遇到比自己弱小的人時,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驕傲與優越感。但是如今Erik卻能夠接受兩人的不同。
他欣賞、讚嘆著Charles的能力。同時,也希望Charles對自己擁有同樣的心情。
而早在那個不平靜的海面上,Charles就已經被那幅巨大鐵鍊飛舞的畫面攫獲。Erik的情緒充滿了他的胸口,從此Charles再也無法把那個在海浪中載浮載沉的痛苦人影從心中趕走。
Charles明白,Erik的痛苦始終不曾被弭平。就算他們透過交握的手心交換彼此的體溫,Erik的悲傷、憤怒仍然是他自己的。Charles的能力使他直視著Erik心中那片黑暗,無奈卻帶不走分毫。
他可以把那些憤恨和憂傷從Erik的腦中徹底除掉,像拿著一把湯匙把布丁掏刮乾淨,但是他不會那樣做。他知道,縱然是毒藥、是被輻射汙染的土壤,那些經歷卻都是養成Erik現今性格的肥料。失去過往的時間以後,一個人將何以為繼?因此除非是出於他個人的自由意志,否則Charles不打算讓Erik成為一株失根的花。
或許是出於自大,Charles也的確懷抱著小小的野心,他想,假若Erik過去的三十年是吞嚥著黑暗活過來的,那他就用未來的六十年去擁抱那副冰冷身軀。
然而有時候Charles又不是那麼確定了。他的期望就像窗台邊的燭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就能使它動搖、甚至趨於熄滅。當Emma處於鑽石型態的頸子發出碎裂聲時,Charles幾乎要出手把Erik推倒在地。
Charles理解Erik有著殘忍的一面,但是理解和認同是兩回事。床沿那些被扭曲的金屬就像是Erik糾結的靈魂,Charles知道自己必須面對好友的殘酷,或許還必須習慣殺戮,然而他做不到見死不救。
讓Charles看不下去、不由自主大聲叫停的,並不是他對Emma生命的珍惜。
刑具。絞架。手術刀與附上束縛器的病床。
這些之前從Erik腦海中看到的物件又一次浮現在Charles眼前。逼人就範和刑求,這兩者之間真的有界線嗎?那刑求和滿足個人的嗜虐心態呢?這兩者又有什麼不同?Charles如此難過,Shaw建造這個孩子的同時,也殘忍地將其徹底破壞。
「夠了!Erik!」
發出碎裂聲的,是Charles相信好友能夠改變的自信。
將Emma交給CIA以後,Charles和Erik都不發一語。但這樣的沉默並沒有維持太久。Moira透過無線電得知他們的據點遭到襲擊,狀況不明,然而死傷慘重是已經可以確定的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Charles原本就已經感到消沉的心,此時更像是被飛彈狠狠地擊落。
「Raven呢?那群孩子有沒有受傷?」
「Charles你冷靜點!我不知道那裡的狀況!」Charles激動地抓住Moira的手臂,讓女探員吃痛地叫起來。
「我們必須馬上趕回去。」Erik向Moira說,並且扣住Charles的手腕,把他從Moira身上拉開。「就算已經來不及了……」
Charles的腦子裡轟然一響。
「我不許你說這種話,Erik!」Charles甩開夥伴的手,並且向後退了幾步,「你覺得他們會被殺害,對嗎?你相信他們已經死了!」
「不,你錯了。我親愛的朋友。」Erik並沒有走上前,而是讓兩人保持距離,「除非必要,Shaw不會殺害同類。」
「你怎麼能夠確定?」Charles握緊拳頭,試著控制自己不對身旁的朋友們大吼大叫,「噢,天啊,我為什麼那麼不小心……『Cerebro』能夠使我感應到遠方的人群,Shaw的人馬當然也能夠偵測到我。為什麼沒有人事先想到這一點!」
「Charles,這不是你的錯……」Moira也有些失神,她試著安慰Charles,但是一想到在那個基地裡的其他同事,她就不知該說什麼了。Erik說Shaw不會傷害同類,那人類呢?
「在這裡討論也無濟於事。」Erik並沒有伸手拍Charles的背,要他振作起來。他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擁抱眼前這名快要被罪惡感擊倒的友人,給他安慰,給他力量。但是同時,Erik又有些期待某件事的發生。
Erik想起Raven甜甜的笑容,和那整間休息室裡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們。
或許這是個契機,可以整頓一下那個始終讓他覺得格格不入的、天真爛漫的世界。
Erik如此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