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實驗室的白老鼠一起旅行│
「Erik,你決定留下來了!」
看到Charles燦爛的笑容,Erik確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點點頭回應Charles,然後繼續干涉兩人協商的內容。的確,他打算暫時留在這裡,但是並不代表他要聽美國官員的頤指氣使,更不代表他同意軍方介入、干涉自己的行動。
爭取到執行任務的自主權後,Charles一行人便進入被稱為「Cerebro」建築裡。老實說,雖然它的名字是西班牙文的「大腦」,外觀看起來卻只是個巨大的白色高爾夫球。Erik心想,倘若故事裡的格列佛上岸以後看到這顆球,大概會興奮地四處尋找球桿。
或許是早就聽Hank提過這個儀器,當Charles一見到中央的圓環,他便走了過去,稍微觀望一下,接著將連接著許多電線的玻璃罩戴在自己的頭上。Erik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但是他立刻把心中的想法抹去。這裡是美國,操縱著機器的是Hank,他不可能會傷害Charles。
結果Cerebro這顆巨大的腦袋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事實上,不僅第一次嘗試就成功,從印表機打印出來的座標之多,不禁令一夥人感到汗顏。
「這麼多?」Raven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表單,而這個時候印表機還在繼續吐出更多的數字,「等我們把所有的人都找到,我大概都已經變成老巫婆了。Hank,沒有辦法先篩選嗎?」。
「我試試看……呃,那要以什麼為篩選的標準呢?」Hank原本已經著手改變儀表板上的數值,但是卻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問他們。
這個機器頂多只是將Charles的腦波增幅,使他可以感應到更遠方的人群裡是否存在著特殊的波形。但是這個設計並不能幫助他們辨識出變種人的特殊能力。而且,如果篩選、淘汰掉一些較「平凡」的能力者,那Hank的立場就很尷尬了,他的腳頂多只是比一般人要大了點,上頭的肌肉也不過比其他人健壯些。經過長期的訓練以後,馬戲團的特技表演者或許同樣也能做到用腳倒掛在天花板上。
「看樣子只能一個一個去找了。」把玻璃罩從頭上移開的Charles察覺到Hank的心思,趕緊接話,「讓我看看。嗯……至少我們可以先排除掉一些非英語系的國家吧……」
「我會說德文、法文、西班牙文。」Erik眨眨眼。
「是喔,但是這裡的其他人並不會說英文以外的語言啊,Erik。」Charles沒好氣地回話,「我們並不是去跟他們聊聊天就好了,如果他們同意的話,是要跟著我們回到美國來的。如果他們不會說英語的話,在這裡生活會造成他們極大的不方便。」
Erik聳肩。
於是他們透過座標,重新將清單整理了一遍。出發前,Charles原本詢問Raven要不要跟著一起去,沒想到妹妹卻說要協助Hank的實驗而決定要留下來。
「仔細想想,自從我們相遇之後,Raven和我就沒有分開過……就連我學校的畢業旅行,她都會偷偷跟來。」登機前,Charles感到有些落寞,覺得自己的妹妹好像快要被其他男人給拐走了。
「天啊,Charles,你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個不想把女兒嫁出去的老爹。」Erik大笑,他其實不知道那是個怎麼樣的父親形象,但是他有在書上讀過類似的描述。拜Shaw和那間該死的研究中心所賜,他閱讀過許多不同的書籍。
「是啊,我是Raven的監護人,是囉嗦的哥哥兼肚子凸出來的老爸,那你要當她的媽媽嗎?」Charles用手肘頂了一下Erik的腰際。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多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兒?」Erik閃躲Charles的攻擊。
「因為你沒盡到做母親的職責啊。」Charles話才剛說出口就立刻反悔了。無論是對他或是對Erik,「母親」這個字眼都不是一個令人聯想起美好回憶的關鍵字。
「……Hank是個好孩子,你不必擔心。」大概是察覺到Charles的尷尬,Erik把Hank搬出來,打算結束這個話題。由於Charles堅持「這樣才公平」,過去這幾天他聽Charles說了不少關於自己的事情,其中當然也包含了他的雙親。不過這一路聽下來,Erik總覺得Charles在訴說搭訕女孩的經驗時,單純只是為了向他炫耀豐功偉業而已。
「你如果跟Raven說這些,她會生氣地揍人吧?」有一次,當Erik聽到Charles容光煥發地敘述某個女孩多麼可愛,而且當天晚上他們就共度良宵時,Erik忍不住插嘴。
「喔,是啊。事實上,你是我唯一能夠說這些話的對象。……」Charles搖晃著手中的酒杯。
「Raven總說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接著他將杯中的淡褐色液體一飲而下,「但是現在不同了,Erik,我覺得,你在我身邊真好。」
Erik笑笑。他也喜歡Charles,不過必須排除掉那些Charles炫耀把妹技巧的部分。雖然他們兩個什麼話題都能聊──兩個男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是不能聊的?但是每當他們以異性作為話題時,總是一方說的比較多,而另一方應答的少。
Erik覺得很奇怪,Charles不可能不知道在納粹研究中心的那段過往帶給他多大的影響,他和Shaw之間並不是只有弒母的怨恨而已。既然如此,那他三番兩次提起和女人交往的經驗究竟是為什麼?
為了單純的男性炫耀心態,還是為了保護自己?
下飛機以後,他們依靠座標找到了一名外型粗獷的男人,但是在酒館裡喝著悶酒的他根本不等到兩人自我介紹,就用一句「招呼語」把他們轟出去。Erik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Charles對他使了個眼色,兩人就離開酒店。
Erik尊重Charles不願意強迫別人的想法,而且Charles的神情有些疲憊。這幾天他們在各地奔波,體力的消耗早就超過一個天天坐研究室的學者所能應付的程度。由於班機抵達下一個座標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他們便在當地的一間商務旅館check in,打算明天再去尋找另一個變種人。Charles用CIA給的經費在櫃檯結了帳,接著便把單人房的鑰匙遞給Erik。
「你就那麼害怕我會對你下手嗎,Charles。」進入各自的房間以後,Erik朝著隔壁房間呢喃。聊關於異性的話題、搶先訂下兩間獨立的單人房……Erik把Charles的種種舉動解讀為給他的暗示,提醒他自己是個異性戀的男人,希望Erik不要打破兩個「好朋友」之間的界線。
多麼狡猾的傢伙。
Erik從行李箱裡拿出這次的資料,然後閱讀事先利用CIA的資源調查出來的人物背景。
他並不怨恨Charles對他釋出善意後又將拒絕之情表現得如此明顯,Erik自認當時沒有過度解釋Charles的邀請,既然沒有期待,原本就不應該感覺到受傷。而且明顯的暗示總比什麼都不說要好,至少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把兩人的關係搞砸。
Erik把一些重要的內容記在心裡,然後便放下資料。關掉床頭燈以後,他並沒有直接進入夢鄉,而是躺在床上沉思。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肯定不是在海裡或者那艘船上,當時的他心中除了Shaw以外沒有其他人的身影。是因為看到Charles憐愛地望著Raven的神情而被感動了嗎?還是當Charles說他明白自己的痛苦時,突然覺得有了可以留下的地方?
Erik翻個身,決定不去想這些已經無所謂的事情。既然Charles表態地那麼清楚,那他自然不會違背好友的意願。反正他早就已經習慣一個人睡在冰冷的床上,等待漫漫長夜過去。
但是隔天,過了他們約好的時間,Charles卻仍然遲遲沒有出現。Erik本來想多等一會兒,但是三十分鐘過去了,他漸漸感覺事情不太對勁。排除掉Shaw的人馬不說,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城鎮有沒有其他的心靈感應者,而這個心靈感應者對他們抱持著善意或是敵意。如果對方早就被Shaw的陣營挖角,或者不歡迎他們的到來,那對方就有可能趁著兩人分開時襲擊Charles。
「該死!我太大意了。」原本在大廳等待的Erik連忙衝回走廊,然後用力地拍擊Charles的房門,「Charles!你在裡面嗎?回答我!」
Erike感覺到房間裡有動靜,但是房門遲遲沒有打開。正當他打定主意要把整扇門給掀翻時,Charles的聲音直接進入他的腦中:『等等,Erik……』
半晌過後,Erik感應到門鎖被打開,然後Charles,不,正確的說,是Chalres那頭毛亂的褐色頭髮,終於出現在門縫裡。
「抱歉,Erik……我們可以晚一點再出發嗎?」Charles倚在門旁,他的頭無力地垂在肩膀上,聲音聽起來十分嘶啞。話才剛說完,他就滑坐在地上。
「我的天啊,Charles!」Erik連忙走進房間,然後把好友扶到床上,「你這是……感冒了?」
「差不多。一早醒來,我還以為自己今天絕對下不了床。剛剛是爬著去開門的……」Charles坐在床沿,用兩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如果我不去開門,你會把門扯爛吧?」
Erik的確打算這麼做,而且差一點就要動手了。
「從海裡回到船上以後,你一直沒有好好休息,再加上這幾天我們又急著尋找各地的變種人……」Erik回想自己的行李箱,嗯,沒有感冒藥。「Charles,你有帶任何備用的藥物嗎?」
Charles微微地搖頭。
「你別緊張,Erik,我只是有點發燒,休息一下就好。」Charles一面這麼說,一面維持坐姿直接向後倒在床上。
「是嗎?看起來可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Erik抓住Charles 的腳,把他整個人挪到床上,「房間的鑰匙我帶走了。我出門買個藥就回來。」
Charles把臉埋在枕頭裡,他覺得全身的皮膚都在發燙,唯有剛剛Erik接觸過的腳踝有著冰冰涼涼的舒服感。他的腦海裡出現「阿基里斯的腳踝」這個名詞,然後意識就掉進混雜了好幾個希臘神話的夢裡。
伊底帕斯。阿波羅。戴奧尼索斯。Charles覺得有人正以渾厚的嗓音念著這些陌生的異國名字,音節與意義之間的聯繫斷裂,因此聽起來就像是喃喃的催眠曲。
Erik絕對是個不及格的看護。
當睡夢中的Charles被Erik搖醒後,他不禁覺得那個只學過餐飲服務的妹妹是世界上最棒的護士。在半睡半醒之中吞下藥丸以後,Charles伸手抓住原本坐在床沿、正打算站起來的Erik。
「別急,等你恢復體力以後我們再去找人。」Erik感覺那隻抓著自己的手異樣地燙。
「冰枕……」Charles用發炎的喉嚨勉強擠出兩個字。
「什麼?」
「你忘了買冰枕。」
Erik不太確定自己的記憶中有沒有冰枕這種東西。在研究中心的那段日子裡,一旦遇到生病和受傷都是直接被綁在病床上、注射顏色詭異的液體,而倒下更意味著給他的敵人可乘之機。光是知道能去藥局買藥就已經很了不起了,Erik從來沒考慮到有冰枕那種方便的東西可以用。
「你雖然很強悍,卻是個生活白癡。」Charles虛弱地笑著,他的身體微微向前傾,將額頭抵在Erik冰涼的手臂上,接著便舒服地呼了一口氣,「不然你來當我的冰枕好了。」
「你是認真的?」Erik低頭看著友人褐色的髮絲。
Charles沒有回應,只是把Erik的手臂抓得更緊。
「唉……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Erik先挪開Charles,接著便脫下自己的黑色高領毛衣,然後整個人躺進單人床,最後,將Charles的額頭壓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當然,他沒有忘記揮手把房間的門鎖好。
出乎Erik意料之外的,趴在自己身上的Charles竟然伸手將他環抱住,就像真的把他當作抱枕一般,而且舒服地磨蹭了幾下。
沒想到自己除了被當作活人武器之外,還可以作為抱枕使用。Erik望著天花板發呆,為自己的際遇感到不可思議。
比原定計畫多花了一天,Charles一面穿好衣服,一面猜想這個消息到底會不會傳回CIA。應該會吧?畢竟旅館的收據上寫得清清楚楚。
他來到旅館的大廳,看見友人已經在此等候多時。原本Charles打算為他生病時的失態道歉,但Erik的神情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完全不在意自己被當作抱枕抱了一整天。
「我剛剛已經向附近的人打聽過了,」Erik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幸好我們要找的人還沒有走遠。」
「那太好了,我們走吧。」Charles把Erik杯中的咖啡喝完,然後抓起旁邊的三明治塞到嘴裡。
飄著細雨的公園裡,那個披頭散髮的女孩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旁邊的行囊用防水布蓋著。Charles和Erik從右後方接近她,然後Charles便將雨傘往前移一些,替那個女孩擋雨。
「啊,這真是太好了。」女孩伸出擦了黑色指甲油的手,一手拿著打火機,另一手的指尖夾了一根菸,「終於能夠抽菸了。」
說著,她便點燃了菸,並且開始吞雲吐霧。這整個過程中她都沒有抬頭看是誰幫她撐的傘。
「妳好,我是Charles Xavier。」兩人繞到女孩的前面,這才發現她全身刺滿了怪異圖案的刺青,耳殼上串滿了銀飾似乎還嫌不夠,連鼻翼、嘴唇上也零散地戴著幾個金屬的物件。「呃……然後他是Erik Lehnserr。」
「謝謝你的雨傘,Charles。」女孩把頭側向一旁,避免把煙吐在訪客的臉上,「你們可以叫我詩篇(Psalm)。」
「很棒的名字。」
「謝謝。」詩篇又含了一口菸,然後就把它夾在手裡,「所以,兩位帥哥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正在尋找和妳一樣特殊的人。」Charles一手撐著傘,另外一隻手則悠閒地插在口袋裡。而Erik則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通常交涉的過程是由Charles負責,一方面是因為Charles有心靈感應的能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自稱善於交際。尤其是遇到女孩子的時候。
「每個人都是特別的。」詩篇嫣然一笑。
「當然,但是妳的『特別』和一般人不同……」Charles向Erik使了個眼色,Erik便鬆開握著雨傘的手,讓傘浮在空中。
「這真是太酷了!」女孩張大了眼,若不是手上還夾著菸,她甚至想要為Erik鼓掌叫好,「那你呢?Charles?」
『不瞞妳說,我擅長嚇跑心儀的女孩子。』只見Charles把手移到太陽穴的位置,他的聲音就直接在詩篇的腦中響起。
「喔!你真的嚇到我了。」就像個被逗樂的小女孩,詩篇開心地瞇起眼睛。「這是你們的規則嗎?看過你們精彩的表演以後,就輪到我了?」
Charles微笑地點點頭。
於是詩篇將手中的菸捻熄,然後朝著握緊的拳頭吹氣。接著,只見她的指縫間飛出許多翻滾著色彩的泡泡,飄向下著細雨的天空。
「可惜現在下雨,公園裡沒什麼人。不然我這一招可是會讓很多小朋友樂翻的。」詩篇攤開手掌,Erik注意到她的掌心原本還殘留著一些液體,但是馬上就被她的毛細孔吸收回去。
「因為某些原因,我們現在和CIA有合作的關係。」Charles表明來意,「妳想不想加入我們?」
「我?算了吧,我對政府實在沒什麼好感。」詩篇搖搖頭,「抱歉,我幫不上忙的。」
「或許妳需要一些時間考慮……」Charles正打算拿出筆和紙,寫下Hank研究室的電話,但是詩篇制止了他。
「不必麻煩了。我已經考慮這件事十八年,但是政府從來就沒有派人找過我。而我現在才剛有了其他想法,你們馬上就出現了。
「我也很想跟帥哥一起工作,但是我更想玩音樂。」詩篇拍了拍身旁的布袋,那個形狀看起來的確像是某種樂器,「你們知道嗎?搖滾樂可以拯救全世界!」
Charles和Erik望了彼此一眼。
「幹嘛,懷疑啊?」女孩又點燃了一根菸,「人的天賦又不是只有一種,我不一定要靠特異功能過活,不是嗎?」
於是他們的對話就結束了。
「我很喜歡那個名叫詩篇的女孩,她不加入實在太可惜了。」Erik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將鑰匙遞給Charles。他們正準備從旅館check out。
「是嗎?我倒是無法想像她加入以後研究室會變成什麼樣子。」Charles接過鑰匙然後走向櫃台。如果詩篇真的跟他們回CIA,恐怕Raven和Hank會受到感召,然後一起組個三人樂團……不,Raven一定會拖哥哥下水,於是受不了妹妹撒嬌的Charles就只能無奈地在舞台上搖著沙鈴──
這是什麼可怕的畫面!
「她身上的那些刺青,都是為了掩飾疤痕。」等Charles回來後,Erik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女孩也是獨自熬過來的人。」
「而她想要用音樂拯救這個世界。」Charles微笑,他也覺得那個女孩很了不起。遭受種種不合理的待遇之後,竟然沒有變成一個反社會的恐怖分子,他讚嘆在那個與常人無異的身體裡其實存在著一個偉大的靈魂。
之後他們陸續又抵達了不同的地點,這次的旅途中僅僅少數人欣然接受他們的邀約,而大部分的人都婉拒了。Charles並不覺得氣餒,他覺得與這些人交談便已經使他獲益良多。他看見那些人曾經遭遇的不公與無奈,但同時又在他們心中感受到抱負與希望,Charles因此深深受到感動。
而且他也沒有忘記,那天他躺在Erik冰涼的胸口上,聽著兩人的心跳頻率逐漸達成一致。往後在許多失眠的夜晚裡,Charles總是回想起那個沉穩的聲音,然後想像遠方那個他再也找不到的人,胸腔裡那顆熾熱的心是否和他的一樣,以相同的頻率跳動著。